我为英雄画像

■ 兴安

来重庆大渡口区之前，我接到一个特殊的任务，为见义勇为、舍己救人的英雄，“时代楷模”王红旭画像。我起初感到有些为难，因为我画最多的是马，也画山石、人体和罗汉，人物肖像画得极少。人像首要的条件是画得要像本人，画得不像，无论画得再精细也没意义。记得我曾为夫人的父亲画像，她说要把他文在手臂上。她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她特别怀念他。于是给我一张她父亲年轻时候的老照片，让我照着画。我当然画得很用心，可最终还是因为她不满意而放弃，她还是以老照片作为文身的蓝本了。

传统的中国画对肖像画是不重视的，古人更喜欢花鸟、走兽和山水，人物画多数是千人一面。到徐悲鸿之后，中国画与西方素描和油画的结合，人物画才获得解放、变革与发展。我摆出这些问题，并不是找理由推脱，而是害怕不能完成好任务。我虽然学过素描，也画过不少速写，但是为英雄造像，确实不是闹着玩的。

我犹豫再三，还是接下了任务。但是困难来了，王红旭生前没有留下多少照片，而且几乎没有特别清晰的照片。我先是在“百度”上查找，他的事迹和图片不少，但下载下来都很模糊。我又请大渡口有关方面提供照片，结果也是差强人意，总共只有两张照片，面庞及眉宇的线条都不清晰，最后我选了一张他站在红旗下，抬起右手臂，敬少先队队礼的照片。画人物最难的是眼睛，我想英雄的眼睛，肯定是与普通人不一样吧。我想从他的眼神中寻找和捕捉他英雄的气质，想象他在看到孩子落水时的焦急，毫不犹豫跳入水中的坚定，在水中找到并抓孩子时的惊喜，奋力将孩子推到安全区后的欣慰，还有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坦然，应该还有不舍。当他把最后一个孩子，托举着交给救人组成的人链的那一刻，水浪将他冲开，并把他冲出十多米远，到了河中心。他那时应该已经精疲力尽了，河水刺骨的寒冷，吸尽了他全身的热量，同时也消耗尽了他的体力。他感受着自己一点点地远离救援的人群，身体一点点地沉入水中，这些都是一瞬间发生的，可在他的意识里，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在我勾勒他的眼睛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了他的微笑，感受到了他向死而生的英雄情怀。

我觉得他抬手做少先队队礼的动作，就如他托举孩子的动作，让我一下子获得了灵感。我熬到天亮，一鼓作气，终于完成了任务。

两天后，我们到了大渡口区育才小学，即王红旭生前所在的学校，我见到了他的妻子陈璐希。她听说我们要来，早早地就带着学生来到校门口，站成一排，迎接我们。她站在学生的对面，背对着我们，招呼着学生们，喊着欢迎我们的口号，然后就悄悄躲到学生们的身后，隐在学生中间。我远远地看着她，心里竟然有些紧张，不知道我画的王红旭——她生活中最爱的人，能否得到她的认可。

丈夫牺牲后，陈璐希的娘家希望她调到别的学校，也有人给她出主意，作为烈士的遗孀，可以向上级部门申请，换到一个更舒服、挣钱更多的单位。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她毅然决定留在曾经与丈夫一起工作的地方。她与王红旭有一个儿子，叫团团，为了纪念王红旭，陈璐希告诉儿子，爸爸会像一颗星星一样永远陪伴着他们。

校方在大礼堂举行了一个捐赠仪式。我与同行的作家们将自己出版的小说、散文作品，还有书画赠送给学校。我忐忑地将王红旭的肖像拿出来，走上前台，慢慢展开，眼睛却四下寻找着王红旭妻子的身影，可始终没有看到。我把画交给校长，一起合了影，便匆匆走下台。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我终于看到她。她依然躲在学生的身后，看到我的那一刻，她转过了头，我分明看到她的眼中有两点泪光。

校长送我们到车前。我忍不住问校长，王红旭的妻子看到我画的肖像了吗？他说，本来昨天我和她约好一起接受你画的肖像，可是刚才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她特别低调，也从不麻烦学校任何事情，唉！我赶忙说，我刚才看到她了，就在学生中间。这时，我们的领队、作家赵晏彪倡议道：大家全体返回，我们要和英雄的妻子合一张影，表达对英雄妻子的敬意。大家齐声说好。于是我们又返回校内，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王红旭的妻子陈璐希在校长的陪同下，来到我们中间。我看到她脸色绯红，有些难为情，但眼神里充满了感激的泪光。

我和她握了手，我说，给红旭画肖像，对我是一次洗礼，也从英雄身上感受到了力量。我非常敬佩他，也感谢他，同时，也真诚地谢谢你。

（兴安：作家、评论家、水墨艺术家、编审。北京作家协会理事。出版散文集《伴酒一生》《在碎片中寻找》《天性如此》。曾获北京市文艺评论年度优秀评论奖等。近年在国内外举办多次水墨艺术展。）

审核：薛成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