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5/4/7 17:06:42 来源:新文网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
作者:任雨玲
乍暖还寒,天空又飘来了雪花,万龙生老师寄来的诗集《韵海心舟》,带着淡淡的墨香伴着雪花飘到了我的手中,欣喜万分地翻开诗集学习欣赏,受益匪浅,由此写下感想。
三十年代朱自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中论及新诗格律化,曾发出这般感慨:"诗与音乐的缘分本最密切,诗常重音乐的形式和价值。"大半个世纪后,当我们的目光流连于《韵海心舟——缙云三友诗歌选粹》淡青色的封面,触摸书页间跳跃的音符,恍若见证了一场跨越时空的诗歌盟约。这部熔铸着三位八旬诗人生命温度的诗集,不仅是对新诗格律的深情复归,更是一种中国文人传统在当代的优雅延续——当三位共度一甲子春秋的老者,将白发浸入韵海的江河,用诗行串联起七十年光阴,所有的苦难与荣耀,都化作纸上风云。
一、缙云山麓的竹篁清音
翻阅这部诗集最动人的章节,莫过于《弁言》中藏着的六十载时光密码。1956年的缙云山麓,"盖达尔文学社"的三个少年尚不知命运赠予他们的将是怎样跌宕的剧本。重庆一师斑驳的砖墙上,青苔覆盖着青春的诗行,师范楼的晨钟暮鼓里,三个身影总在校园里捧读、吟咏。石家远迷醉于普希金的俄式浪漫,王端诚在李白月光与雪莱云雀间徘徊,万龙生却在闻一多的《死水》与新诗格律的漩涡里觅得方向。
那是共和国诗歌的早春时节,在他们最早的诗稿上,《清明》的细雨淋湿1957年早开的花朵,《瀑下短吟》的清响奏响新苗破土的天真。三位少年在《四十年啊》的诗行里折叠起未竟的幻想。
待到能够重新舒展诗羽的八十年代,时代河流早已改道。当杨炼在《诺日朗》里开掘民族文化寓言时,当朦胧派在《今天》的旗帜下掀起解冻浪潮时,"缙云三友"却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的路:在那个反叛形式、标榜个性的时代回归传统,重拾新月派未竟的新诗格律理想。这种近乎唐·吉诃德的选择,在旁人视为守旧的行为中,实则暗含着更深邃的文化自觉——正如他们在《序诗》里的宣言:“诗歌大胆朝前走/莫要出轨莫回头”,这种坚守需要怎样的定力?将《弁言》里的合影与书末跋语中的落寞相对照,恍然读懂了三人在2020年冬日的《归家的依恋》。
二、格律长河里的榫卯时光
若把《韵海心舟》比作建筑,最精妙的榫卯当属其对格律的创造与突围。石家远的《云松集》似方正楷书,在六行、八行体的规整框架中瑰丽严谨;王端诚像细腻的工笔画家,十四行诗里《莫斯科郊外的黄昏》流淌着古典音律的余韵;万龙生则在《矿灯浪漫曲》中展示着《死水》遗留的建筑美学密码。
他们并非简单回归古体,"三分法"理论的创新实践是对形式主义的超越。在《重返母校》里,万龙生将参差句式织入现代意象:“青年池的涟漪/可还荡漾我当年热汗”;石家远的《问门神》用复合式结构完成对文化遗产的双声部咏叹;王端诚在《爱山》《恋水》中创造性地将十四行体与乐府歌行融汇贯通。这些探索都不是象牙塔内的文字游戏——《神秘的金梭》里急促的节奏模拟当代工业韵律,《难眠深秋夜》的节拍呼应失眠时的惶惑焦虑,将古典格律的基因重组,锻造出适应现代情感表达的容器。
最令人感佩的是诗集中无处不在的"民间性"自觉。从原野上的《重逢蒲公英》到《新牧歌》,三位诗人始终保持着与土地的对话。这种与地方文化血脉相连的诗学实践,或许比某些割裂传统的新锐实验更接近艾青"诗与土地结合"的愿景。当都市诗人热衷于远征西藏抒写文化休克时,他们却在《文峰老街遐想》里,以韵律捕捉千年古镇的炊烟与桨声。
三、文脉深处的人文长卷
在诗集最深层的肌理里,流动着中国传统文人的精神基因。《三友唱和录》中的十四行诗往来,既是当下社交场域的互动,更延续着唐宋词人酬唱赠答的风雅。石家远在《白云寺》中徘徊的禅思,让人想起王维"空山新雨后"的余韵;王端诚《题青年时旧照》中的自我解嘲,与东坡"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旷达一脉相承;万龙生《在何其芳墓前》的徘徊低回,则是楚骚传统的现代回响。
这种文化基因并非简单的复古饰品,而是他们在遭遇现代困境时的生命力源泉。石家远在《夜雨吟》中感慨“昨日变成过往/飘渺烟云”,王端诚在《行踪》里写下灵魂漫游者的喟叹:“我的诗在旋律中对亲人述说”。世俗意义上的耄耋之年,反而成为了他们最丰沛的创造期,《柔巴依组诗》中的异域想象,《特里奥莱八行体》对国外诗体的借鉴,都在证明传统并非桎梏,而是再出发的码头。
这种文化传承中最珍贵者,莫过于中国文人"诗可以群"的精神传统。在《窗前遐思》里追忆诗酒酬唱的酣畅,在《登山同望长江》中抒写知音同游的逸兴,即便是《车行爱尔兰道中》这样的异域题材,诗句间依然游动着"欲问归期未有期"的剪烛情怀。当代诗人普遍缺乏的这种群体精神,被三位诗人呵护成了共度的精神家园,让诗集氤氲着古人"曲水流觞"般的气韵,也让他们的诗学理想不再是孤岛上的呓语。
四、余响中的文化蓊郁
合上这本温润的诗集,我们似乎看见了汉语诗学的另一种可能。当许多同龄人还停留在对朦胧诗的致意,或是陷身叙事狂欢不能自拔时,"缙云三友"用押韵的结构安顿了人生的褶皱。这不仅验证了闻一多"戴着镣铐跳舞"的美学预言,更给出了当代诗歌如何回应当代社会问题的另类答案:在《矿难》《猫之殇》等当代题材中,严谨的形式非但没有限制批判锋芒,反而赋予了生存疼痛更深的穿透力。
读至诗集的最后一篇《乙巳大年初二》,忽然领悟:所谓的"三分法"、新诗的格律化探索,本质上是一种文化韧性的再造。当万龙生在岭南书社举起新春茶盏,诗行里跳跃的已然不是单纯的音步游戏,而是历经沧桑后的"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四位诗姝来家里拜年/涉诗的话题源源不断/就像这壶里茶水/冒着清香不断地续添”。如此气韵,或许正是中国诗歌在二十一世纪应有的模样:既有传统的风骨,又饱含时代的体温,在形式自觉中完成现代经验的诗意转化。
《韵海心舟》的启示还不止于此。当数字化写作日益消解文字的物质属性,三位诗人却用持续七十年的笔耕证明:文字的韵律与起承转合,依然是不可替代的精神锚点。那些凝结在纸张上的心律波动,正是抵挡时空消解的永恒碑铭——或许正是这种看似"守旧"的坚持,才让他们的诗作能在语词的溪流中照见永恒的月亮。就像万龙生在诗集最后的预言:“格律体新诗基础已经奠定/坚信平地能盖起万丈高楼”,这既是对后来者的期许,亦是一代诗心不灭的证词。
主编:薛钦泽
审核:薛成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