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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王雨短篇小说《船 神》

时间:2024/8/24 9:52:47  来源:新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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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于《小说界》2005年6期短篇头条,《新华文摘》2006年6期转载,上了封面。

王雨改编的同名电影剧本发于《中国作家》影视版2015年6期)

作者王雨

卢作孚来不及乘坐他一手创办的酷爱的民生公司的轮船,而是乘飞机匆匆赶往宜昌。其貌不扬的清瘦的他,穿芝麻布中山装、蓄平头,这位44岁的国民政府的新任交通部次长、民生轮船公司的总经理,凌空俯视破碎的祖国山河,看着公路上那些扶老携幼的难民和溃退的军队,心情万般沉重。武汉已经陷落,第33集团军张自忠部退向汉水设防,艰难地阻击西犯日军。

大江东流,飞机西行。

秋日那阴霾的天空令人窒息,飞机降落在宜昌机场。卢作孚上了中型吉普车,汽车飞驶,直奔城区。卢作孚坐在前座,他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战地将军,而等待他的却是比指挥千军万马更为险恶的一场大仗。

汽车开进满目疮痍的宜昌小城后不得不减速,在惶惑的人群和杂乱的物质中缓缓行驶。穿长衫的先生、着旗袍的女人、白发的老者、待哺的幼童、满身血垢的伤兵,挤满了大街小巷,行李满地。坐在卢作孚身后的周秘书说,这是从各地撤退下来的难民和伤兵,有三万多人,房屋早已住满,只好露宿街头。

汽车沿了临江街缓行,眉头紧锁的卢作孚看见街下方的轮船售票处黑压压挤满了人,都争先恐后往售票窗口挤,有的惊惶者就压在人头上、肩头上往前爬,喊叫声、怒骂声、哭泣声被江风断续传来。卢作孚长叹,起眼看见远处江边堆满的物质,股股江涛扑打江岸,大有欲将这些物质卷入江中之势。

卢作孚体谅人们此时此刻的惊惶,由于担心敌机空袭和进攻,都争先购买船票,想要尽快离开这里。这些众多的人员,还有近十万吨物质都十万火急等待西撤。啷个办?他一筹莫展。

从宜昌进川走陆路吧,没有铁路,不通公路,山荒路险,店少人稀,暴雨烈日,仆仆风尘,较之舟行则劳逸顿殊矣。惟一的只有走水路,然川江天险,滩多流急,船只太少。如何才能够尽快地将这些人员和物资运走?

船,轮船!这是惟一的运输工具!

卢作孚以实业救国,下决心做的事情就是开办中国人自己的轮船公司。为此,他吃尽了苦头。当时正是长江上游航运十分萧条,任何公司都感到无法撑持的时候,卢作孚却执意要办轮局。民生公司那第一艘轮船来之不易啊!

那年,32岁的他乘下行轮船驶过长江的一道道急流险滩,他的人生也面临着一道道急流险滩。十里洋行的上海滩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无心观赏,想得最多的是为即将成立的民生公司购买到一艘轮船,尽快开通渝合航线。上海滩的夜晚喧哗、诱人,卢作孚真想好好转游一下,可是他太劳累了。疲惫不堪的他回到上海“川裕公司”附属的廉价小客栈的住屋时,那以烧饼果腹的肚子早已空空,他迫不及待地喝麻辣汤面,肚子和全身都热辣,两眼发湿。经过一个月的奔波、比较,他下决心在上海同兴机器厂订购轮船,想求助于该厂的周厂长,几次三番去找,均未能见到,就早晚在厂门口等候。

那一天,晨雾刚刚散去,一个穿长衫夹皮包的人匆匆向厂门走来。候在门口的卢作孚见门卫朝那人恭敬地招呼,由于隔得远,未听见其称呼,打算前去碰碰运气。又犹豫,前几次打问都无果,还被人呵斥过。心里又有股力量,这力量巨大。怕啥子,万一他就是周厂长呢,他硬着头皮撵了上去。

请问,你是不是周厂长?

那人减慢脚步,盯了其貌不扬的他看,你找周厂长?你找他有啥事儿?

卢作孚心跳加快、热血上涌,有希望了,他很可能就是周厂长。

你一定是周厂长了!卢作孚用他那浓重的重庆口音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请周厂长帮个忙!

那人各自走。

卢作孚紧跟其后,边走边说,说自己实业救国的决心,说眼前的遇到的种种困难。

那人不答话,径直走进办公楼,走进厂长办公室。

卢作孚跟了进去,继续说,川江是我中国人的川江,可行驶在江面的却都是些外国轮船,挂的是外国旗帜,我不甘心、不平啊!为啥子我中国人就不可以有自己的轮船行驶在自己的川江上!

你说为啥?那人终于说话。

卢作孚笑了,啊,周厂长,你是周厂长吧?

那人点了下头。

卢作孚心涌大波,说,是当今的时局和政局太乱,是我们的国家太穷,是我国人还没有紧抱成团。

是呀,太穷,你就有能力购买轮船?就有能力营运轮船?周厂长盯了他那清瘦倦怠的脸,冷眼问。

有。卢作孚底气十足,我带来了由合川仁人志士多方筹集的8000银元汇票,这是我们购卖轮船的首次定金。

8000银元?周厂长连连摇头,咂嘴道,不够,不够,一艘轮船最少也要3万多元。

是,是,我晓得,我们一定要购买轮船,还取好了名字,叫“民生轮”。

“民生轮”?这名字倒还有意思。周厂长点头,又叹曰,你们的钱差得太远了。

我们会尽快凑齐的。

周厂长矜持不语。

卢作孚百折不挠。

周厂长,我卢作孚办轮局的决心下定,天大的困难也要办成!实话对你说吧,我刚刚才接到合川发来的急电,说是股金难筹,要我暂缓签约。可是,可是我卢作孚购买轮船的决心是不会改变的。周厂长,请你相信我卢作孚,我会像照顾好自家的娃儿那样经营好自家的轮船的,我,我还真有决心要一统川江!

周厂长看卢作孚,表情漠然,良久,拔出金笔草草写了张字条递给卢作孚。

卢作孚接字条,心里发凉,完了,他这是下逐客令了。当他看了字条之后,心扑扑跳,欲要蹦出胸膛来,两眼蓦然发热、发湿,这个冷脸热心的周厂长啊,毕竟是我中国同胞!那张字条上白纸黑字写了:“破例只收订银3000元,余额缓期,酌情再付。”

人不可貌像,一向以精明和讲究商业规则著称的上海老板周厂长被卢作孚的真诚言行所感动,更为他那一统川江的豪气和霸气而佩叹,破例签了他从未签过的合同。他连卢作孚说的8000元定金也没要,只先收3000元。事情的结果完全出呼卢作孚预料,他紧握周厂长的手,激动不已,连声道谢,说是不晓得啷个报答才好。后来,这位周厂长成为了卢作孚的民生公司麾下的一员得力大将。卢作孚与周厂长签订的造船方案为:70吨、112匹马力、两台德国造发动机、船长75英尺、宽14英尺、深5英尺,为专用浅水轮船,总造价3. 5万元。

船,轮船,民生公司终于有了自己的轮船,有了自己逐渐强大起来的船队。好钢用在刀刃上,我中国人自己的这只船队啊,该是力挽狂澜、创建奇功的时候了。

中型吉普车驶到大江边停住,卢作孚、周秘书下车来。

从大雪山呼啸而来的万里长江夹杂着泥沙、倒映着翠峰、冲撞着巨石滚滚东去。卢作孚目视大江,心中哀然。离开武汉前,他在江边看流水时,心涌大波,这水流变缓的大江啊,极不情愿地接纳了中国民众的血泪、呐喊和悲愤。眼前,这宜昌江岸也是一片萧杀之气。

卢作孚沿江岸走,看着堆积如山的仪器、设备,心中骇然。几乎全中国的兵工器材、航空器材、轻重工业器材都集中在了这里,这些物质重要至极,是国家之宝,是国家仅存的一点儿元气,一旦遭受损失,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以民生公司目前的运力,要将这么多物资运往重庆至少得需时一年。他清楚,长江水道的船行季节,以旧历五、六、七、八月为大水期,十二月、正月为枯水期,惟二、四月及九、十、十一月水流平缓,最得行舟。眼下已经接近枯水期,轮船能够通过长江上游中水位的时间只有40天了,否则就进不去了;加之,敌人的进犯,可真是燃眉之急!

他叉腰仰天长叹,要在40天里把这些物资运走,难,太难了,不可能的。

临近码头的街区人流如潮,阵阵童声传来,一群保育员带领着上千名难童走过来。保育员和难童们都疲乏极了,院长叫孩童们就地休息。喊叫、嬉笑、哭泣的孩童们就坐满了街区,保育员们格外忙碌。

边走边谋思撤运计划的卢作孚看见了这些难童,就想起“战时儿童保育会宜昌接运站”给他的那封急信,从衣兜里掏出来看:“兹因时局益紧,空袭频仍,本站滞留宜昌儿童尚有千余之多,早经蒋夫人向各方呼吁,请于协助。风闻军事当局以时局紧张,拟将船只加以统制之说,果属确实,则千余难童均将无从运送。素仰次长热心公益,拯救难黎极具热忱,用特函请次长查明,准予商饬航政当局,在每次船只上驶时,酌予加运难童若干名,俾千余难童得达安全区域,皆次长之赐也。临颖不胜迫切待命之至,此上卢次长钧鉴。并颂公绥!”

又看了一遍这函件,卢作孚心里不平静。为这千余难童而心疼、心急,也为那一纸军事委员会的命令而愤然。那命令称:“为统一调配运力,便利抗战运输,民生公司必须把全部船只交给军政部,由其直辖的运输司令部掌管。”他反复权衡,倘如把民生公司交给军政部管理有利于国家、民众和战争,是可以执行这命令的。假如是以国难当头为借口,欲兼并、整垮一个民营企业则是万不能执行的。要知道,指挥一支船队和指挥一支军队不同;将此前民生公司自愿承运变为硬性派差,就可能出现置航运规律于不顾的军事强迫命令,结果将是杀鸡取卵;军政部接管即等于是民生公司倒闭,民生公司十余年培育的民生精神和科学管理体制将不复存在。他据理程述不能执行此命令的理由,军政部张何应钦拿不准,庚即呈报了在武汉的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蒋听了正反意见,觉得还没有驳回卢作孚申诉的充分理由,而军情又十万火急,就撤销了这道命令,也传话给卢作孚:“军事运费按平时十分之一付给,所有物资器材,务必于五个月内运输入川。”

卢作孚转首凝视低远处大江上的民生公司轮船,吁口气,幸好保住了这只船队,眼下就得依靠这些船只马不停蹄地往返运输!他又陷入思索,如何才能完成好这有关民族存亡的宜昌大撤退呢?走着、想着,与一个年轻女子差点儿撞个满怀。那年轻女子不过十六七岁,长辫飘逸,清亮的两眼布有忧愁,照看着她身边的一群难童。

卢作孚住步,请问,你是这些难童的保育员么?那年轻女子点头回答,是。看卢作孚,你是不是要找哪个?重庆女子口音。卢作孚道,我不找哪个,问问,问问。看那些疲乏而显饥饿的难童,叹道,是得尽快把这些娃儿们运走!那年轻女子说,是呀,他们都还好小,要是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了会好惨。卢作孚点头,看那清秀女子问,啊,你叫啥子名字?我叫赵素珍。年轻女子回答。

素珍,赵素珍!有个的年轻伤兵喊着走来,他右手被血污的三角巾吊挂在胸前,左手拿着两根油条,素珍,来,油条,你最喜欢吃的。啊,太好了!李坤山,你吃了没有?赵素珍接了油条。李坤山笑答,吃了。

赵素珍身边的难童齐仰脸盯着她手中的油条。

赵素珍两眼发热,她咬了一小口油条咀嚼,就把油条都分发给了难童们。

李坤山看着,眼睛也热了。

赵素珍、李坤山,卢作孚记住了这两个年轻人的名字。见他俩摆谈,就各自悄然走去。他本是想跟那赵素珍摆谈的,谈啥子呢?谈如何把这些难童运走?可牌分明是在自己手里啊。人家倒是要问你卢作孚有哪样办法把难童运走呢,长时间滞留在这里,不仅危险大,而且这吃饭也是个大问题呢。唉,船,又回到这“船”上来,就只有这些船,要在短短40天内运走这些人员和物资,啷个办?卢作孚加快了脚步走,搅脑汁盘算。

忽然,警笛大作,人群骚动,齐涌过来。卢作孚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12码头来了。伤兵闹事情罗!宪兵队的人来罗!……卢作孚被挤涌到了人群堆里。宪兵们挟持着一个杵拐杖的伤兵走。放开,老子不怕你们宪兵!为什么不给我们安排轮船,老子们是有功之臣!……

宪兵们不管,依旧将这伤兵挟持着走。

这时候,一个伤兵冲了上去,单臂推搡宪兵,破口大骂,崽儿,你放开我们团副,他为我们要求坐轮船去重庆有那点儿错?你们为啥子老不安排我们上船?未必只有那些官老爷官太太才可以坐船?我们在宜昌都等了十多天了。说着,扒开衣襟,露出十几道伤疤,你们给老子睁大眼睛看清楚,看清楚这些伤疤!指团副,你们再看看他,脚干都差点儿没有了!你们听清楚,我们是打日本鬼子负伤的伤兵,不是逃兵!老子打台儿庄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赶快去跟当官的说,马上给我们安排上船!……

卢作孚看清楚了,这个伤兵正是他刚才看见的李坤山。又看见那个赵素珍跟了过去,落泪喊,坤山,李坤山,你莫要去惹宪兵!……

“叭!”枪声响了,不知是哪个开的枪。

人群大乱。伤兵们怒了,齐涌上来,不少伤兵带有武器。宪兵们一时不知所措,端起美式冲锋枪,拉动了扳机。险情一触即发。

“呜――”刺耳的防空警报响了。

伤兵们紧护到团副身边。团副仰天长笑,小日本鬼子,我堂堂中国军人不躲,就朝我这里炸,朝我射击,莫他妈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伤兵们也都不躲闪。赵素珍紧依在李坤山身边。

卢作孚感动、激动了,走到团副跟前。团副问,你是哪个?我是卢作孚。跟在卢作孚身边的周秘书说,他是国民政府新任交通部次长、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问团副,认识王铭章吗?认识。团副说,他是我们川军22集团军125师师长。他今年3月在滕县保卫战中牺牲了。卢作孚说,是我们民生公司的“民俭号”轮船运送将军遗体回重庆的。……这番交谈拉近了卢作孚和伤兵们的距离。

卢作孚说,我会安排你们上船的。团副半信半疑,啥时候?卢作孚回答,明天早上八点,就在这12码头。伤兵们动容。李坤山大眼里蹦出泪珠子。

我们听卢次长的!团副说。

我留下句话,希望你们像英雄一样撤退。卢作孚说。

团副眼含热泪,举起没受伤的手臂向卢作孚敬礼。

卢作孚眼睛发热,回身走。

赵素珍跟上来,卢次长,那些娃儿们呢,他们啥子时候能够上船?灼灼眼目充满渴求。

我,我也会安排的。

卢作孚快步走去,心里万般地痛,万般难断。数万人员、近十万吨物资都急等西撤,都是十万火急。就想到了政府要员张群的信函:“作孚吾兄勋鉴,顷准苏联国驻华大使函开:现有笨重材料一百五十吨,存于宜昌及各处,亟待启运来渝。关于租用船只一节,请求予以协助,愈快愈佳等由。除饬交通处与民生公司商洽代为尽先运输外,拟请吾兄转嘱民生公司,务必设法照办,并希示复荷。专此。顺颂公绥!弟张群拜启。”

卢作孚又想到那些急切的电话、火急的电报、期求的口信和当面的嘱托。西撤,西撤!船,轮船!唉,必须得尽快撤退,人员和物资都应该尽快撤退!现在的问题是,啷个办?啷个才能办得及时、顺当、圆满?

心急如焚的卢作孚大步流星来到民生公司宜昌分公司门前,快步进门,在人群里穿行。大门内外、走廊、每一间办公室全都挤满了人,其中不少是军政要员。有的青筋鼓胀说着,有的比手划脚吼着,有的胸脯起落抱手膛目不语。民生公司的工作人员气恼、委屈、疲惫地解释着。

军政要员自有其充分的不可违抗的理由,他们指责航关部门办事不力;航关部门的人受了窝囊气,就责骂轮船公司;轮船公司的人大喊其怨,哀叹轮船太少、吨位太小;争运物资的人又相互漫骂……

此情此景就如同炮火连天的乱了套的前线指挥部。

卢作孚在人缝里走,看着、听着,满心窝火。有人认出他来,就找他诉说、评理,有的直面指责。

卢次长,你说说,是先运军火重要还是先运机器重要?

当然是机器重要,没有机器你们那军火从哪里来?

没有军火啷个打小日本?

我说人最重要!没有人哪个去打日本鬼子?

卢次长,你们是怎么搞的,这可是要误大事请的!

……

卢作孚怒火攻心,气顶脑门,满面血红。重要,都重要,不用你们说,我卢作孚比你们更了解、更清楚。可是,你们晓得现今的实际情况吗?晓得船少人多货物多的现实情况吗?晓得枯水期就要到来我是心急如焚吗?……他只是在心里面这么说,他不会也不晓得啷个对他们说。因为,作为这场宜昌大撤退的总指挥,他至今还没有筹划出完善的运输方案来。他把满心的委屈、满身的怒火强压下去。

狗日的小日本,非灭了你们这帮军国主义坏蛋!卢作孚说出了这话。

人们安静了些。

对不起,我请你们大家先都回去!卢作孚高声地礼貌地说,请你们容我点时间,请大家相信我卢作孚,所有的人我们明天见。

打发走了这些火气旺盛的人,卢作孚就带领人员再次赶往江边。秋风嗖嗖,江涛拍岸。卢作孚一行人沿江岸查看。堆满江边的货物,或有荷枪实弹的士兵看守,或则无人问津。卢作孚吩咐随从人员注意查点。又带人登上轮船,过细地检查舱位和机房。一番巡查,疲惫不堪。

民生公司宜昌分公司的房屋老旧,门柱、窗栏油漆剥脱,不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烟云缭绕。各轮船公司的负责人、各轮船的驾引人员和有关技术人员聚在一起,紧急商讨史无前例的棘手的船运问题。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我们,我们必须商讨、制定出一个完善的万无一失的船运计划来。会议召集人卢作孚以无可商量的口气说,今天晚上就得明确,哪些轮船可以参加运输?参加运输的这些船只每次可以运出多少人员和物资?……

那是个没有计算机的时代,一个晚上必须周密计算出40天的运输量,而且,前提是定死了的――这期间内,必须运走滞留宜昌的数万人和数万吨物资。

领江兼船长的孙正明捧大茶缸喝茶,频频摇头,说,卢总,这事情没法办,除非你是神仙。

卢作孚目光犀利盯他,孙正明,你给我听清楚了,再难办的事情也得办,这件事情不得不办。我嘛,是成不了神仙的,我是卢作孚。

我是卢作孚,这话孙正明听到过多次,他不摇头了,他是深知卢作孚的果断和敢做敢为德性的。

民国十八年的那个夏天,重庆朝天门码头又增多了蒸汽机洋轮船“呜呜”的鸣叫声。日本日清公司“云阳丸轮”傲气十足地靠拢船坞。川江航务管理处的一对士兵在队长吴定域带领下,照例登船检查有无贩运军火、大烟之事,却遭到了横蛮阻拦。时任川江航务管理处处长的卢作孚火冒三丈,他不虚日本人,对其寻衅的日本人大喝,我是卢作孚,非查不可!卢作孚的胆气和智慧制服了日本人,人赃俱获,查获烟土21000余两,长了中国人的志气。获胜的卢作孚呵哈大笑,对孙正明说起那年筹建四川通俗教育博物馆时听考古学家讲的事,四川曾经出土过一种古乐器文物,名为虎纽琼子,是战国时期巴人所创,那乐器上有船形的图腾。那船帆张旗鼓,霸气十足,大有穿江入海的夺人气势!卢作孚说,这长江是我中国人的母亲河,岂能由外国人霸占逍遥、为非作歹?我卢作孚要一统川江!也是那年的一天,喧闹的重庆千厮门码头,货物堆积、民工众多。千厮门水巷子汇源旅馆内民生公司重庆办事处卢作孚的办公室里格外繁忙,日理万机少有睡眠的卢作孚两眼熬红。孙正明去报告说,外国轮船不顾我民船安危,又撞沉我木船两艘。船民告到海关的巡江司,巡江司根本不理。卢作孚骂道,这些只拿钱不为民众干事的混蛋。哼,他们不管我卢作孚管,马上拟了一道命令,规定所有中外轮船遇到木船都必须减速,如果浪翻木船必须赔偿一切人财损失!

我是卢作孚!孙正明耳边响着卢作孚的话,把头埋进大茶缸里喝开水,蓦然想起了去年枯水期的事情,抬头抹嘴,笑道,卢总,去年枯水期的事情你还记得不?

记得。卢作孚点头。

孙正眀说,那阵也是山穷水尽没得路了,人些都说没得法了,你却说,我是卢作孚,我说有。

你是说三段航行的办法?卢作孚问。

对头,你指挥的三段航行法。孙正明说。

你我硬是想到一起了,我就是要说这件事情!卢作孚笑道,孙正眀,你还是有些点子嘛。

这点子还不是你卢总想出来的。孙正眀心里有底了。

人们议论纷纷。

对头,三段航行!卢作孚说,我们民生公司的这个办法现在又得用了,当然,这次不一定就只是三段,我们还可以多段航行。大家都晓得,从宜昌到重庆,上水航行至少要四天,下水航行至少要两天,费时长,我们必须尽量缩短航程。分段运输就是个好办法,可以最大限度地加快物资和人员的转运。我想,除了最重要最急的物资和不容易装卸的笨重物资直接运到重庆外,那些次要的、较轻的、好搬运的物资运到万县就行。

有的物资运到巴东或者巫山就可以卸货。有人说。

对,是个办法。秃顶老水手附和。

其实呢,有的物资运过三峡就行,以后再转运噻。孙正眀接话。

卢作孚听着,频频点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说得对!这样,就可以大大缩短航程,就可以加快往返。扳指头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保证每天早上有五六只或者是七八只满载的轮船从宜昌开出,每天下午也会有同样数量的船只返回宜昌。当然罗,这得要制定出周密的计划来,佩如,每艘船只航行的详细时间表、物资装卸的具体办法、人员撤退的先后安排等等,都得要拿出完善的方案来。

人们窃语,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卢作孚巡看大家,接着说,当然,仅仅是分段航行还不行,我们还得要增加运力。

周秘书说,对,必须要增加运力,这么多的物资,现在这些装卸工远远不够。

卢作孚看周秘书,点首,对,至少还得增雇3000装卸工才行。

周秘书说,船也不够,应该征调木船。

孙正明说,找川江上的大小船帮出面,把能够动用的木船全都动员起来,拉人、载货。

这个办法好!卢作孚道,这样,我们就会增加两个庞大的编外运输力量。又想到什么,啊,对了,还应该充分挖掘潜力,比如,把客舱改为座舱,多载些人。

人们点首。

秃顶老水手叹曰,唉,青滩和空岭滩不好过啊,尤其是夜航危险。

卢作孚是深知青滩和空岭滩的险恶的,说,这样,青滩、空岭滩不宜夜航,就白天航行晚上卸货。要立即在趸船、仓库、码头增添照明设备,加固安全设施。……

夜幕降临,月亮西斜,会议开了整整一个通宵。

这一夜是漫长、艰苦、难熬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关键之夜。这一夜的决策,使西撤的运力大增,除民生公司主力船队和人员外,又增加了庞大的编外船队和人员。这一夜在历史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却留下了历史的永恒。

微曦初透之时,卢作孚召开了所有需要运送人员和货物的单位负责人会议。这些疲惫不堪、充满渴望的人齐聚一起,急切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卢作孚身上。一夜未合眼的卢作孚面带倦容,他巡看大家,想着要说的话。那些急切的目光中有的露出了失望,是耶,这是神仙也难办的事情,他卢作孚这个凡夫俗子能够办?

卢作孚说话了,说得平静,充满自信,我们将团结一心,共赴国难,希望大家不要恐惧、惊慌。我们已经拿出了切实可行的运输计划,我卢作孚向大家保证,我们有把握在40天内把滞留宜昌的人员和物资全部运走!……

会场内外一阵寂静,片刻便欢呼声、掌声四起,响成一片。

团副泪目闪闪,朝卢作孚敬军礼。

自行跟来听会的李坤山和赵素珍泪水下落,相拥而泣。

我宣布,停止交涉,办理运输!卢作孚目光炯炯,结束了讲话。

早晨八点,十二码头人声鼎沸、人头赞动,得知有船西去的人们早已候满码头。大江流水躁动喧哗,如同等待扬蹄的马匹在摔首嘶鸣。

“呜――”

民生公司的一艘轮船靠拢码头,引领这艘船航行的领江兼船长孙正明挺立船头,江风掀动着他那显眼的船员服。

大江咆吼。

云集码头的人们骚动,都期盼能够早些登船。人们又渐势安静,缓缓让出条通向趸船的通道。一支队伍走过来。手擎“战时儿童保育院”旗帜的一个儿童走在前面,近千名难童和保育老师跟在后面。最后是几十副担架上或躺或坐的伤兵。在两旁护卫的是昨天和宪兵发生纠纷的伤兵们。这些伤兵都梳理了头发、刮了胡子、尽可能地穿整齐了军装,举了临时找来的标有番号的军旗。

团副不用拐杖,由两个军官搀扶着走。他戴了军帽、佩戴了上校领章。李坤山跟在他身后。团副看见了前来送行的疲惫的卢作孚,鼻头发酸,两眼发热。他想腾出手来向卢作孚敬礼。

卢作孚赶忙去扶住他,说,谢谢你,团副,谢谢你们这些伤兵主动护送这些难童。团副泪目灼灼,你放心,我们会护送他们安全到达重庆的。卢次长,我记住你的话了,像英雄一样撤退!卢作孚的两眼发湿,说,对,像英雄一样撤退,撤退的目的是为了进攻!团副点头,嘴唇翕翕抖动说不出话。两个军官搀扶团副上船。

赵素珍过来,拉住李坤山,说,坤山,我们一起谢谢卢次长,谢谢他圆了我们的梦!李坤山裂嘴笑,对卢作孚说,卢次长,你做了件大好事情,让我和素珍同船去重庆,到了重庆后,我们就要办喜堂呢!啊,你们是一对恋人啊!卢作孚笑道,好,好,也许我卢作孚会赶得上吃你们的喜糖。赵素珍笑道,卢次长,你是一定要来呢。到重庆后,我会时常去交通部打问你的。好哇,你精灵,晓得啷个去找我。卢作孚说,又问,呃,你们两个怕是青梅竹马吧?不是,赵素珍说,是别个介绍的。他呢,性子烈,打抱不平伤了人,被关押过。我大哥整死都不同意我跟他好。

可你就是喜欢他,是不?卢作孚笑说。

是耶,是恁个的。赵素珍红透脸。

李坤山裂嘴笑。

“呜――”船要开了。

两个年轻人向卢作孚挥手告别。卢作孚也向他俩挥手告别,就想起自己的贤妻蒙淑仪来,心里有股酸热。自己成天在外奔忙,淑仪她只得独守空房。又想,嗨,啷个竟然恁么巧,这两个年轻人的姻缘跟我和淑仪好相似!

那是1917年初秋的事情,16岁的秀外慧中、读过私塾、精于女红的那会儿叫秀贞的蒙淑仪姑娘,在涪江边小城合川县南津街一家杂货铺的阁楼上等他。那时,他因“通匪罪”出狱不久。秀贞姑娘从阁楼上看清了他这个中等个子、平头、穿浅灰色中山装的24岁的男人。而他,还不知情由,和媒人刘灼三边走边说笑。待与秀贞姑娘见面后,才晓得是相亲,倒好,两人竟一见钟情。秀贞姑娘只想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实心的男人,在那小县城里厮守一生,却不晓得这个男人会带领她走出风和浪缓的涪江、闯入浩荡险恶的长江。为了他俩的婚事,古道热肠的刘灼三与秀贞姑娘那血气方刚的七哥华章翻了脸。刘灼三牛,不达目的不罢休,又找了秀贞的三哥炳章,凭了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终得认可。秀贞姑娘与卢作孚完婚之后,才知晓他小时候曾经是个哑巴,因为服药所致哑了两年,7岁时,他去老堤祭烧,被烟子熏得呛咳不止,竟然发出声来。她还知晓了他原名叫魁先,15岁就独自从合川步行去成都谋生,宣统二年参加同盟会,还参加了保路运动;知晓了他1916年被诬陷入狱3个月;知晓了他19岁时无意于仕途回乡做了教书先生,印了他自己写的《应用数学新解》的书;知晓了他1907年以优异成绩在瑞山学堂小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任何正规学校。

与妻子蒙淑仪温存时,卢作孚问,淑仪,你晓得了我的这些事情,后悔不?蒙淑仪两眼水湿,看他说,不悔,我这辈子是要跟你闯风走浪了。

轮船过崆岭滩时,孙正明站在驾驶舱内,透过前窗玻璃目不转睛前望大江,引领舵手谨慎行驶。

天低云暗,波涛汹涌。

这崆岭滩在西陵峡秭归县境。滩内长石踞其中流,分道南北二槽。南槽乱石错落,断绝航路。北槽虽可通航,但有大、二、三珠石斜列航槽,舟行极险。《宜昌府志》记载:“九里空岭之溢,九龙蛇退之奇,滩深湍急,礁石林立,古称步仞类崤凼,寻丈之内,皆天堑也。”冬春水涸非轻舟不可上下,为川江著名的四大险滩之一。明朝万历年间,归州知事吴守忠曾先后开凿二、三两珠石,致使舟行无患,更名为“通岭”。

“通岭”并非通途。孙正明牢记着临出发时卢作孚对他叮嘱的话,崆岭滩历来十分凶险,现在已经临近枯水时节,船上满载有难童、伤兵和乘客,你要格外小心才是,否则会有覆舟之患。孙正明是跟随卢作孚多年的老水手,早经历过无数次长江的狂风恶浪,此时里是千万个小心。他深知道此行的意义不凡、责任重大。

奔涌的流水被空岭滩的礁石和江滩碰撞,似一头突然受阻的雄狮,勃然大怒,左冲右突,昂首长嘶。轮船便被这“怒狮”碰撞得左偏右斜。

挤坐船舱的难童、伤兵和乘客们一片惊惶,晕船者呕吐不止,胆小的难童哇哇啼哭。赵素珍和其他保育员们一起诓哄着难童,自己也害怕落泪。李坤山过来宽慰,素珍,过了空岭滩就好。赵素珍说,坤山,人家说空岭滩步步是险,能过去不?能。李坤山说,孙正明船长多次闯过这滩,莫怕。上苍保佑,保佑这些孩子们平安到达重庆啊!赵素珍祈祷。

吼叫的浪潮声小了,轮船渐势平稳。

过了空岭滩了!李坤山看大江说。赵素珍白净的脸上有了笑。两个恋人走到船舷边,目视江岸青山,憧憬未来。这个卢次长还真好,没得架子。赵素珍说。是耶,他恁么大的官,还说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李坤山说。

上行轮船终于艰难地驶过险滩,不想,又遭人祸。

就在轮船驶过空岭滩不久,几架日机飞来。“嗡嗡”的轰鸣声中,敌机轮番向轮船俯冲轰炸、扫射,船上顿时烟火弥漫,甲板上的三个船员当即被击倒。孙正明赶紧指挥轮船加速向前面的峡口行驶,以躲避日机轰炸。团副怒瞪血红的两眼大喝,兄弟们,朝狗日的小日本开枪射击!就有伤兵朝空中的日机点射。李坤山挺立船上,日本鬼子,我日死你妈,老子和你拼了!端起枪朝日机猛射。子弹打光了,李坤山换弹夹,一串敌机的子弹射到他身上,这位就要做新郎倌了的20岁的年轻士兵瞪眼倒下了。这时候,就要做新娘子了的赵素珍,正用自己的年轻的身躯紧护着几个难童,她身边有个难童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她那清亮的大眼燃烧起烈焰,惧怕成了愤怒。没有人性的日本鬼子,你们竟然连这些花朵样年华的孩子也不放过!她顷力伸展双臂和身躯,尽可能多地护卫难童,不能再让他们遭受不测!她自己也不想死,她要在重庆和李坤山完婚呢!日机扫射来的子弹打穿了她的后背,她张嘴想喊李坤山,没有能够喊出来。她身下的孩子们躲过了子弹。

轮船快速驶进峡口,狡猾的敌机不过来了。

副驾驶匆匆赶进驾驶舱,舱内一片惨烈。驾驶舱的前窗玻璃破碎,脑袋开裂的舵手仰倒在甲板上。领江兼船长的孙正明的肠子正往外溢,他那双手还紧扶着舵盘,他已经长久入睡。

敌机飞走了,不满足的轰鸣声渐渐远去。

团副抱着鲜血淋淋的李坤山,圆瞪怒目,嘶哑了的喉咙对着苍天吼叫,小日本鬼子,你们伤尽天良,老子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卢作孚是不得闲的,每日里总要**到江边查看、指挥运输,计算着已经运走了多少人员、物资。

参加这次抢运工作的轮船一共24艘,除两艘外,全都是民生公司的轮船。他身边的周秘书说。

还有些外国轮船。卢作孚说。

他们保持中立,只运载商品,不运载抗日物资。他们运载商品每吨要收费三四百元,而我们的轮船每吨只收取三十来元。周秘书说。

卢作孚道,国难当头,我民生公司应该全力做贡献。

卢作孚这样说时,心里在滴血。他是从返航来宜昌的人口中得知孙正明遇难却保住了轮船和船上大多数人的消息的,孙正明是他手下的一员得力大将,是他民生公司为国家付出的血的代价和贡献。当他得知那个难童和那对恋人也没能幸免于难时,落泪了,这是卑劣的恶劣的对嫩苗和青春的杀戮!

夕阳映照着滴血的呐喊的大江,红彤彤地。

卢作孚踏地有声走,员工情、民族恨、国家仇在他胸间涌动,他紧抿嘴唇,挨处查看,发誓要把所有的人和物资全部西撤。卢次长的现场指挥,激励了江岸众多的人。沿江两岸人声鼎沸,号子声、机器声、浪潮声融合成复仇的交响曲。也有许多人不认识卢作孚,他的穿着、举止太普通了。报关行就有个人看见貌不惊人的卢作孚指挥这指挥那,粗嗓门问,喂,你是哪个?我是卢作孚。那人吃惊不小,你?你就是卢次长!心里说,鼎鼎大名的卢作孚就是他!

卢作孚走着,有个大汉膛目伸臂拦住他,身后还有几个汉子。

周秘书赶紧护到卢作孚身前,你,你们要干啥子?

来人肩阔腰粗、雁眼浓眉、声如铜磬,我要找卢总,就是找他,我认识他卢总!

周秘书警惕地防着这几个人。

卢作孚问,你认识我?费劲地想,对不起,我一时想不起来,你是哪个?

那人呵哈大笑,在这川江之上数你卢总的名气最大,你不认识的人多,可是认识你的人却不少。卢总,你喊我莽子就是。

卢作孚笑道,莽子老弟,你找我有啥子事情?

莽子说,听说你卢总要买船?

对,要买。卢作孚点头。

好,我有船要卖给你。莽子说,我是船帮“下和帮”的“大红旗帮”里的一个小头目,有得一些木船,不知卢总看得上不?

看得上,看得上!卢作孚如获至宝,你有好多木船,我卢作孚全都买!

莽子大笑,人些都说卢总是性情中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卢作孚回答得干脆。

好,我立马就去召集众人,卢总,今晚宵夜后就请你来9码头看船。莽子朝身后的人挥手,走!车身走,那几个汉子就跟了走,都乐颠颠的。

周秘书摇头,卢总,木船你也买?

卢作孚抬步走,看那些如山的货物,又看江上的船只,问,周秘书,到现在为止,我们征集到了好多船?

周秘书说,有800多只吧。

卢作孚心里盘算,说,不够,远远不够!小周,我们还得买船,大小轮船、大小木船都要买,连船上的人员也都一起聘过来。

周秘书锁眉,大的轮船吧,多数是外轮,剩下的小轮船都是些单车独轮,马力小、吃水浅,买下来也用场不大,更何况是木船了。

得买,必须得买下来。卢作孚说,你想想,这些船如果滞留宜昌的话,会成为日本人的战利品的,那些船员为了求生,难免不会被敌人利用。所以我想,凡是愿意出售的轮船、木船我民生公司都买下来,不愿意出售的也动员动员,希望他们出售给我们,或者是西撤。那些船工也全都聘任,给他们生活费,免得他们流离失所。

周秘书犹豫地点头。

卢作孚笑道,小周呀,这可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周秘书不解。你想想,这样一来,既避免了这些船只和人员被敌人利用,又为我民生公司将来的发展储备了力量。周秘书才恍然大悟。

长江的枯水期到来之时,卢作孚登上了最后一艘民生公司西撤的轮船,宜昌已是一座空城。

这时候的卢作孚并不晓得,由他主持制定的宜昌大撤退计划,比英国首相邱吉尔制定的代号为“发电机计划”的敦刻尔克大撤退方案早一年半,英国那敦刻尔克撤退的思路与他的决策毫无二致。抗日战争运输最紧张的一幕――宜昌大撤退胜利落下帷幕。局部战场的胜利,尤其是关键的局部战场的胜利是会影响全局战场的。在宜昌大撤退这场战斗中,假如没有卢作孚的指挥和他的民生公司船队,其中国战场的成败将会大受影响。历史作证,这场艰苦、卓绝的大撤退,为中国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最后胜利留下了精彩的一笔,永载史册。

由于卢作孚在这次宜昌大撤退的贡献,获得了国民政府杰出服务勋章、一等一级勋章。“中国实业上的敦刻尔克”,这是卢作孚的好友晏阳初先生后来说的话。

金乌西坠,大江东流,轮船西上。

轮船缓缓驶过孙正明等人遇难的长江水段,卢作孚目视高天厚土大山急流默默祭奠,耳边响着哒哒的枪声和呐喊声。他迎风挺立船头,似一尊浩气凛然的峡江石。中华大江的峡江石经风沐雨、千年不化,中华民族吓不倒、杀不尽,中华大江和领土绝不容许任何人侵占!

作者简介

王雨,重庆市作协原副主席,市文史馆员。在《人民文学》《新华文摘》《中国作家》《光明日报》《小说界》《红岩》《长江文艺》《四川文学》《滇池》《四川戏剧》等发表小说、散文、剧本多部。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作家出版社、重庆出版社等出版长篇小说《飞越太平洋》等8部。《填四川》《开埠》被《长篇小说选刊》转载,《水龙》被该刊介绍。获田汉戏剧奖、杨升庵文学奖及重庆市文学奖、文艺奖、五个一工程奖、重影杯一等奖。多部作品出英文版。《长河魂》上海文广集团买断影视版权,《填四川》北京如意吉祥公司拍摄为32集同名电视剧,电影《年轻的朋友》《产房》公映并上央视电影频道,电影《十八梯》《填四川之宁徙世家》《仙鹤》获国家电影局拍摄批号,正筹拍院线电影。

审核:薛成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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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成毅


业务指导:中宣部老干部局书记﹑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支持单位: 文化和旅游部主管的中国传统文化促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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